鬓云欲度香腮雪 白瓷“化妆”有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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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美白 遮瑕 剔花: 那些美妙的化妆白瓷

展览:龙门遗粹——山西河津窑考古成果展

展期:2021年4月22日起

地点:国家博物馆北10展厅

在中国名瓷中,有些瓷器的成名仰赖于天赋异禀,比如定瓷,有些仰赖于天赋异禀加机缘巧合,比如景德镇青花瓷,但有些瓷器,“先天不足”却能够逆天改命,比如磁州窑瓷器。近年来的考古大发现山西河津窑,便是磁州窑系的一支,近日其入驻国博,一展“龙门遗粹”,或许能够为我们揭示宋金时期化妆白瓷“逆袭”的奥秘。

给瓷器涂上粉底

中国白瓷的出现是一件大事。相比于历史更悠久的青瓷,白瓷对于原料精炼和制作工艺有着更高的要求,这也是其比青瓷“迟到”大约1500年方才出现的原因。简单来说,如果按照此前制作青瓷的做法,想要在釉色透明的情况下烧出白瓷,那就必须制作出洁白的瓷胎;而想要胎色洁白,就必须大大降低胎料中氧化铁的含量。练泥降铁,说来容易,实践想来是极难的。因为那些无法跻身于知识阶层的窑工们,大概率无法知道影响胎色深浅的是氧化铁,他们的技术探索自然也就缺乏方向感。正因如此,从白瓷的分野来看,练泥降铁虽然必要,但却不是白瓷大量生产的主要方向。古人今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既然直接降铁这么不容易,有没有其他简单的方法,同样可以达到生产白瓷的目标?

冲着这个目标,当时的窑工们发展出了两条路线。一条路线是,既然人工降铁不太容易,那么干脆看看能不能直接找到颜色比较白的原料吧。循此路线,在窑炉技术足够成熟、瓷窑温度达标的情况下,先天便具有含铁量较低的高质量原料资源的地点,出现了以邢窑瓷器为代表的高质量白瓷,时人形容其产品“类银似雪”,与南方如冰似玉的越窑青瓷遥相呼应。上天的眷顾,让邢窑和后来的定窑成为举世瞩目的精细白瓷窑场,引领瓷业风骚千年,开辟出一条白瓷生产的“精英路线”。

然而,和我们人一样,“天生丽质难自弃”总是稀缺,但对美的追求却是普遍的。一些窑场并不甘心于自己平凡的命运,在“精英路线”产生的同时,有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就是给瓷器“化妆”。具体说来,原料天生不够精细,不要紧,在原料上铺一层白色的“粉底”把它变白不就好了?用化妆土——少量极为洁白的原料——遮掩掉胎料表面的“黑头”“毛孔”,再施上透明釉,烧成之后,便永远不会“脱妆”。这样一来,人们使用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洁白的釉面,谁还会去细究这里面藏着粗疏的胎呢?相比于“精英路线”对原料的超高要求,“化妆路线”简单明了、操作性强,很快风靡一时,甚至“精英窑场”在初期生产或部分生产中,也会采用这一方法。而随着窑工对化妆土的长期运用,他们发现,化妆土的存在,让瓷器外观的拓展走入了全新的世界。

活泼多变的化妆白瓷

河津窑便属于广泛采用化妆土进行白瓷生产的窑场。细观河津窑产品,便可以看到化妆土为瓷器带来的千变万化。比如,珍珠地划花,是一种有着美丽名字的技法。“珍珠地”是对密集小圆圈构成的图像背景的妙喻,其来源于对金银器“鱼子纹”的模仿。在瓷器上称“珍珠地”是某种抬高,在金银器称“鱼子纹”是塑造亲和力,这是名物之学的妙处。瓷器仿金银器,展现了窑场的“自我修养”和“崇高追求”。而唯有化妆土,方能让这“珍珠地”落在实处。原本瓷胎的黄与化妆土的洁白,在对比中显露出的色彩的张力。而那些追求极致洁白的窑场窑工,反而难以做出这样强烈的效果。

白地珍珠地折枝牡丹纹圆枕

不过,与白地黑花或剔花等工艺相比,珍珠地划花这一技法在化妆白瓷中还算是含蓄。白地黑花容易理解,无非是在白色的化妆土上,用黑彩描绘出形形色色的纹饰文字,用化妆土粉刷一新的瓷器表面,宛如素洁的纸张,给窑工们以驰骋创造力的天地,于是生活百态、一花一叶,皆可成为装饰瓷器的题材。走上“精英路线”的精细白瓷,或许是矜持于自身清雅含蓄的审美取向,反倒不如在自由天地中纵横的化妆白瓷们活泼可人。

白地黑花是化妆白瓷中最具代表性的技法,但剔花技法却是最能显现化妆土优势的技法。具体说来,剔花,就是先给瓷器敷上化妆土,然后根据设计图案的需要,再把局部的化妆土剔掉,将较深的胎色露出来,构成画面的一部分。在这样的处理下,原本备受鄙视遮遮掩掩的胎色,此时戏剧般的发生了反转,成为了突出纹饰效果和色彩必不可少的背景色,同时,还使得主体图案呈现出浅浮雕的肉眼3D效果。更有些瓷器是将剔花与白地黑花进一步结合,在露出瓷胎的部分填上黑彩,让瓷器装饰更为丰富。

为何化妆土能为白瓷带来如此众多的变化?实际上,在化妆土应用之前,窑工们如果想要对瓷器进行装饰,只能在胎、釉两种要素上来做文章。而当化妆土被应用于胎、釉之间,装饰工艺成了三种要素的相互配合,从排列组合的算法来看,这等于是给胎釉两者之间的乘法添加了新的乘数,自然会极大地丰富瓷器装饰的手法。而民间窑场又不像官窑那样有着严格的“制样”管束,在宋金时期较为宽松的商品经济市场中,为了提高竞争力抢占市场,窑工的活力自然迸发。

高水平的河津窑瓷枕

致力于化妆白瓷制作的磁州窑系窑场众多,遍布今天的河北、河南、山东、安徽、山西等省份。竞争激烈,存活不易,当然要有拿手绝活,抢占细分市场。从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河津窑的拳头产品似是形形色色的瓷枕。据统计,全国各大机构收藏的宋金瓷枕中,列入珍贵文物级别的有1700余件,而其中目前可辨识为河津窑产品的为168件,比例高达9%。这些瓷枕在入选珍贵文物之前,人们并不知道它们来自河津。因此,这一数据或可被视为一次匿名选择的公允结果。宋金时期,磁州窑系各大窑场生产规模巨大,河津窑瓷枕产品能从中脱颖而出、卓尔不群,可见其实力非同一般。

三彩剔花树下双鹅纹枕 金代

瓷枕在陶瓷产品中属于制作较为不易的种类,因为其并非拉坯而成的圆器,而是多种不同形状瓷板或瓷构件拼接而成的“琢器”,尤其是瓷板也并非规整的平面,而是多有曲面。让形态均匀规矩,本就是难事。但从河津窑的产品来看,当地窑工对瓷枕制作显然驾轻就熟,即便是窑址中出土的残次废弃产品,亦能显现出规整严谨的名家气质。河津窑瓷枕分低温釉瓷枕和高温釉瓷枕两类,低温釉瓷枕不拘泥于黑白两色,色彩丰富;高温釉瓷枕则利用化妆土将黑白碰撞演绎至极。

如今,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乾隆御题河津窑瓷枕,足能说明其瓷枕的制作水平。文艺界往往以群嘲乾隆皇帝“四处留痕”,但实际上,从乾隆皇帝的瓷器藏品和其稚拙的品瓷诗歌中能够看出,乾隆皇帝的陶瓷欣赏品位和水平并不糟糕,甚至可以说是居于当时收藏家中的上乘。其能将河津窑瓷枕收入囊中,这本身便是河津窑瓷枕制作水平的重要注脚。

清末之前的瓷器收藏史中,如此慧眼识瓷的藏家凤毛麟角。大多数记录磁州窑系的文献,都对这些流行于民间的陶瓷产品嗤之以鼻。藏家审美的转向始于20世纪初巨鹿古城的发现和发掘。古城出土的众多磁州窑系瓷器很快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并引发了中外人士对于磁州窑系窑址的寻找。伴随而来的,则是欧美人和日本人对于此类文物的疯狂攫取,在这一过程中,大量河津窑产品也被搜罗至海外,辗转入藏海外著名的博物馆。其中最受珍视的仍是瓷枕。不过,在河津窑址发掘之前,此类瓷枕一般被标记为磁州窑系产品。此次展览特意联合众多海外博物馆,重新辨识其藏品,为河津窑正名。

白地剔花填黑折枝牡丹纹八角形枕 金代

河津窑址的发掘之所以能够位列当年的考古“十大发现”,器物精美、技艺超群,只是一个方面。“十大发现”评审专家们认为,河津窑的发掘,“填补了山西地区无制瓷遗迹的空白,比较全面地反映了该窑址的制瓷生产链,为研究宋金时期河津窑的制瓷流程、烧窑技术、装烧方法提供了重要的新材料。”换句话说,河津窑,不仅以其产品,让我们看到了宋金时期山西人民的日常生活,也让我们看到,日常生活的美丽细节如何被创造。

(文字、图片来源于北京青年报,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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