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在天圆地方之间 沈伟用身体造了一场仲夏夜之梦
上海西岸穹顶艺术中心上演沈伟新作《融》
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伟的场景:在朝阳区的一家潮汕馆子里,朋友约的他,和我们聊聊他的艺术,吃的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就记得结束后,沈伟身轻如燕穿越了重重打车人群,非常自如地截获了一辆出租车。要知道,那是没有打车软件的年代,能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朝阳区打到车,是一个本事,沈伟就有这种本事。带他来的朋友说,肯定嘛,他在纽约生活了那么多年。
沈伟的艺术履历网上可以查到,这里不用赘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的生活状态、舞蹈的观念,乃至整个艺术观念。十年前,沈伟的作品在国内显得超前,他第一次在国家大剧院的演出带来的是早期创作的《天梯》,演员控制身体的能力令人叹服。那时候国内观众才知道,原来现代舞早已经突破了主题、背景等人为添加的种种束缚,走向了身体本身。舞蹈是什么?归根结底是身体的可能性——身体流动到某一地步,就会让人惊叹,原来身体还能这么使用。这也让人联想到舞蹈的起源,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人类的祭祀活动。
这也是我上一次和沈伟交流的最大收获。
近十年过去了,这次沈伟在上海西岸穹顶艺术中心上演新作《融》。很早就知道这个项目不全是舞蹈,还有雕塑、绘画、多媒体等艺术形式。很多人觉得没法命名它,因而感到困惑。这又让人想到了艺术的本质,我们太习惯用约定俗成的概念去定义现在的艺术表演,比如话剧、画展、音乐会、舞蹈演出等,貌似分门别类非常清楚,但其实哪个艺术项目是孤立的?
人类的五感,可能都能与艺术沟通——所以沈伟的艺术观念是用一些东西填满时间和空间,让进入现场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这次的演出场地西岸穹顶艺术中心,倒是给了沈伟空间创作的巨大可能性。据说他进场准备这个作品的时候,地面还没有清理,偌大的圆形天棚下面有杂草,有水坑,还有土堆,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沮丧,反而给了创作更大的可能性。
现场大量的展览作品是沈伟在海南陵水县创作的,这些作品以《易经》六十四卦的方式排列布置在巨大的圆形空间内。观众理解《易经》太难了,很多人只知道八卦的大致名称,但现在,沈伟把六十四卦全部展现出来,每个卦象都有具体的针对物,比如混合着丙烯颜料和纸张的中草药雕塑,比如各种色彩的丙烯抽象画,比如他在陵水拍摄的照片。这些作品都不大,并没有一眼震撼人的能力,但是细看还是能看到很多让人觉得不舒服、刺激、恍惚的东西,比如雕塑上那些草药的须子,绘画作品上那些蔓延的笔触、鲜艳的颜色。但是艺术从来都不是让人舒服的,包括沈伟这么多年要做的,是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感。
这些艺术品围成一圈,每八个作品联动,又构成了八卦中的一卦。两个代表水的卦象之中,沈伟用了火的照片来平衡,展示场地入口布置的卦象正好是生发、缘起。“中国古老的智慧,本身就是连接和平衡。”这也是影响他创作的哲学。
这些中国古老的神秘语言,在这里面能瞬间感受到吗?我的感觉是:不能。晚上九点,观众鱼贯而入,此刻圆形大厅没有那种天圆地方的肃穆感,反倒像游乐场,像体育馆的展会,像盛大的集市,要不是中产观众被沈伟的名头以及艺术的威力逼得想说话就只能窃窃私语,大厅的气氛一定要糟糕很多。但是渐渐地,那些黑暗中的小作品一个个顺序着看下来,静谧感渐渐蔓延出来,整个大厅变安静了,凝固了,也不再像集市——这时候才能感受到沈伟的努力没有白费。
大厅上空悬挂着四块巨幕,观众进场的时候已经降落在地面。看完环绕周围的展览后,很多观众坐在了巨幕前,等待演出的开始——大家还是有看演出的心情,巨幕上播放的是在上海拍摄的以“连接”为主题的片子,场景都是本地观众最熟悉的,豫园、东方明珠、桃江路、上海博物馆,行走的人群,演员们三三两两为一组,身体偎依着,摩挲着,紧紧靠着,银幕上不仅有演员,也有观众,大家由开始的好奇,变成慢慢地欣赏、坐定、安神,恰如我们现场的观众一样。
是什么连接了人与人?舞蹈表达得很清楚,就是身体。紧挨着的身体让人变得不再隔膜,不再紧张,以往只有最私密的空间才会有这样的接触,现在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拍摄并展现,让连接突破隔膜,让人变成天地之间的连接。在视频展示完毕巨幕缓缓上升之后。突然,今天的舞台出现了,六十四块方形的小白板置于地面,三十二名舞者早已经就位,缓缓动作。这才是今晚的高潮。
因为演员都是沈伟精心挑选的国内的优秀舞者,很多观众都有自己熟悉和心仪的对象。可是在这个舞台上,我丝毫分辨不出谁是谁,除了性别,别的都看不出来。舞者们穿着肉色紧身短裤,有种初涉人世的新生感,音乐此时从空中降下,沈伟用今晚的时空让你的感官全开。本来中草药雕塑真有味道,但是大约大厅太空旷,嗅觉这一项很难实现。但眼下,确实是眼睛、耳朵都被霸占了,我们开始凝神于某个距离自己最近的舞者的身体动作,缓慢地抬腿、伸手,手伸到无限长的远方,远方是什么?虚空,舞者与舞者之间不发生任何关联,均为独立的个体,越是这种控制,越让人有种天地初开的混沌感。
接下来,更有意思的场景出现了,观众被引领着缓缓进入到六十四块装置的缝隙间,我们走进去,围绕着打动了自己的舞者,和他们最近的时候只有一公分的距离,我们看他们支撑,延展,挣扎,挪动,肉体呼吸的轻微、扭动的痛楚,包括一个动作从开始到完成的艰难,都可以感受得非常清楚,这不就是十多年前沈伟在纽约军械库那场著名演出的翻版吗?甚至更有过之。我们和这些舞动的肉体太近了,这些美丽的、雕塑般的肉体,出现在眼前,莫非不是在做梦吗?
演员的表演非常缓慢而悠长,有的在两块板子间挪动,有的在有机玻璃材质的装置顶上舞蹈,也有人把装置一块块叠加到自己的身上,没有具体的指向,每个人都是引领者,也都是你梦中不可触碰的神灵,我和一起去的朋友说,古老的巫术系统,重现了。
装置上有的部分洒了颜料,慢慢地,演员们的身体也五颜六色起来,倒像草丛上的狂欢之舞后的遗留,身体上沾满了露水、草汁、花朵的碎片,这是一场超越现实的当代人的自然之舞,演员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入了魔,自顾自地跳着,这时候,朋友又跑来和我说,太不容易了。
不容易吗?当然。不容易的不是练功,不是表演,甚至都不是舞蹈本身了,而是把身体完全打开,在人造的天与地之间,仅仅靠身体的最深处的语言,为众人展现一个华丽、自然、古远、不可思议的仲夏夜之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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